“這種決斷和心胸, 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。他有看出你的身份嗎？”朗姆問。

石原亞紀想了片刻，才說：“應該沒有。”

朗姆點點頭，過了一會兒才說：“你剛才說，北原集團對我們的危險在於北原蒼介身邊的那些人, 這種說法是錯的。一個人能讓各種有能力的人為自己效力, 本身就是一種非常強大的能力。那個人……我總覺得他對組織是個威脅, 只可惜BOSS跟我的意見並不相同。”

石原亞紀沈默不語。

組織首領和組織二把手之間的分歧，不是她能置喙的，但石原亞紀也了解他們兩個之間的矛盾。BOSS一心撲在研究上，完全不希望組織被任何人關註到，因為組織龐大的資產、深厚的底蘊、廣泛的人脈、無數傑出的下屬, 都是BOSS 為了能夠順利進行研究而架構的基石。

組織裏很多人覺得BOSS陰險深沈、冷血無情，其實是因為他對研究以外的其他事並不怎麽感興趣, 為了達成最終的目的也可以輕易舍棄任何東西, 在不了解的人眼中自然被解讀得十分高深莫測, 令人恐懼。

而朗姆作為BOSS身邊的親信、許多實際業務的負責人，做事激進, 性子也急, 時不時就搞出一些大場面來。黑衣組織如今會被各國的情報機構盯上，朗姆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, 所以他為此被組織首領斥責過好幾次。

不過雖然兩人之間存在一些分歧, 但BOSS對朗姆一如既往的信任, 朗姆也是幾十年如一日地對組織忠心耿耿。所以這種抱怨的話聽聽就好了, 石原亞紀從來都沒有當真過。

當山下道路終於疏通的時候, 卡車也開到了那個叫做稻香村的小村莊。

朗姆靠在窗邊, 遠遠地就看到兩個村民站在路邊, 手挽著手, 正看著他們。

更遠處的農田裏大約還有七八個人，有的坐在樹下休息，有的在拉車，有的在彎腰除草，還有的靠在一起說笑。

朗姆皺眉道：“我以為這個村子裏的人很少。”

“是很少。”石原亞紀看了開著車，說：“你看到的那些不是人。”

不是人？

朗姆開始還有些疑惑，很快就註意到那些人全都一動不動的。當卡車開到附近的時候，才發現那些都是假人，只不過因為都穿著不同的衣服、帶著草帽或者頭巾，所以遠遠看去，幾乎分不出真假來。

“詭異得令人惡心。”朗姆冷冷的評價道。

石原亞紀道：“聽說是因為大部分人都離開了，為了不讓村子顯得太過死氣沈沈，所以還留在這裏的村民就制作了這些稻草人，看上去熱鬧一點。”

朗姆：……這不更變得像鬼域嗎？

路邊出現的那些稻草人，臉或者蒼白或者枯黃，紅紅的嘴唇，怪異的手指，有的裂開嘴大笑，有的扁著嘴巴愁眉苦臉，好像每個稻草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人生一樣，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。

幾個村民聽到車輛的聲音，從自己家裏出來，遲疑地看向他們。朗姆瞇著自己的獨眼看了好幾秒，才確定他們都是活人。

“不用進入村莊，車就停在這裏，等人群散了我們就離開。”朗姆說道。

他不想承認，但他確實是覺得這個村子很詭異。

唔……有點可怕。

要不是不想惹人註意，他真想一把火把這鬼地方燒掉。

石原亞紀下車去與村民們交涉。他們知道這個女孩是黃昏之館新來的女仆，看到她以後神色都放松了許多。雙方交談片刻，石原亞紀支付了一筆錢，很快就達成了共識。

卡車一輛接一輛安靜地停在路邊，黑衣人們守在車的四周，戒備著不許任何人靠近。當然，久居在這與世隔絕的小村子裏的人多少都有些排外，除了幾個小孩子以外，也沒什麽人試圖靠近卡車與他們攀談。

十幾分鐘以後，好奇的小孩子也都離開了。村莊的道路上很快就變得空無一人，只有幾十個稻草人遠遠近近地看著他們。

有的微笑。

有的大笑。

有的滿臉怒容。

有的竊竊私語。

也許是風吹日曬的原因，那些稻草人的神情多少都有些變形。被這樣的幾十雙眼睛盯著，饒是黑衣人們訓練有素也覺得渾身都不自在，下意識地就避開了那些稻草人的目光。

遠處，一縷夾雜著灰黑色的煙霧緩緩升起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不遠處傳來了汽車喇叭的聲音。

北原蒼介把大門鎖死，免得有人跑進來被一塊兒燒了，然後從城堡背面的窗戶跳了出去，穩穩地落在地上，起身一邊摘下沾了些汙跡的手套，一邊走入森林。

剛才在他黃昏之館裏轉了一圈，發現不光外墻上被噴灑了汽油，房間內部也布置了一些易燃物。

黑衣組織如此做的意圖很明顯——畢竟烏鴉們在這裏留下了大量的痕跡，即便再怎麽小心地清理，也難保不會留下一些指紋、皮屑、頭發之類的東西，保險起見，自然是燒掉比較好。

想到城堡裏無處不在的監控，北原蒼介笑了笑，心裏有種躍躍欲試的期待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兩分鐘後，第一輛汽車從彎道沖了出來，一路直奔向黃昏之館。緊接著便是無數輛爭先恐後地沖出來，將周圍堵了個水洩不通。

“黃金城堡，我來了！”

“真的是黃金城堡啊……呃……”

從車上跳下來的人們沖過去想要擁抱著偉大的黃金城堡，但興奮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，就僵在了臉上。

這是什麽？

誰能告訴他們……這是什麽？！

近距離來看，塑料紙與真正黃金截然不同的那種廉價、脆弱、單薄的感覺更加明顯，以及燦爛的金光都無法掩飾的粗糙做工。

有人不信邪地走過去用手指一摳，不小心就扯下了一大塊塑料紙，嘩啦啦的聲音十分刺耳，好像是對眾人無情的嘲笑。

扛著攝像機、舉著話筒的記者們好不容易突破重圍殺到城堡跟前，還沒有把鏡頭打開，就聽到了一連串集合了日本各種方言的怒罵。

“混蛋！”

“騙子！”

“該死的！”

“下流的東西！”

“誰搞得惡作劇！把世人都當成蠢材嗎？”

“可惡！我在山下等了十幾個小時呀！”

“我要殺了那家夥！”

喧嘩的聲浪中，記者們茫然擡頭，只見城堡金色的外墻已經被憤怒的人們撕得七零八落，他們擡頭的時候，正好一大片塑料紙被風吹起來，晃悠悠地從眾人眼前飄過，蓋在了他們的車頭上。

“啊！快看！著火了！”有人大聲喊道。

只見火光不知從何而起，等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蔓延了大半個墻壁，轉瞬之間就吞噬了整個城堡，熊熊火焰沖天而起，塑料被點燃的難聞臭味伴隨著黑煙彌漫開來。

金色的城堡很快就變成了醜陋的黑色，幾公裏外的山路上，被堵在半路的人們都看到了那火焰，以及火燒之後變成黑灰色的黃昏之館。

盡管還不知道事實的真相，但人們心中那種強烈的向往和好奇都好像被這火焰一起給燒掉了。

“餵，聽說了嗎？”有人大聲跟旁邊的人說：“那個城堡根本就不是什麽黃金建的，只是被人貼了金色的塑料紙而已！全都是一場騙局！”

“真的假的？”

“這場火……難道就是有人太憤怒了，所以才……”

“不會吧，誰能幹出這樣的事來？”

“不知道那裏面有沒有人，先打119吧！”

其實此時此刻，附近的火警電話早就已經快要被打爆了。但是山路狹窄，上山和下山的路都被堵得水洩不通，消防車再怎麽著急也飛不上去，只能調來消防直升飛機。等到大火被撲滅的時候，城堡內外早就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。

參觀者們乘興而來、敗興而歸。記者們采訪不到黃金城堡的主人，就隨機采訪了一些路人，收集了各種憤怒的表情和語言，剪輯之後播出，收獲了眾多觀眾的笑聲。

一如既往姍姍來遲的警察倒是有些意外發現——他們在廢墟中找到了一具焦屍，本以為是被不幸燒死的房主人大上祝善，誰知驗屍以後才發現他是死於毒殺。於是一起網紅事件繼變成惡作劇事件之後，又升級成縱火事件，最後變成了謀殺事件，整件事顯得撲朔迷離，讓一眾警察在死了大量腦細胞之後仍然不知究竟。

幾位參加過晚宴的偵探也被警方問詢了數次，他們開始還堅持城堡外墻在漆面脫落以後顯露出大量的黃金，但卻只得到了別人的嘲笑甚至是辱罵。後來在警視廳看到參觀者們拍攝的照片和視頻，偵探們也不自覺地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——難道真的是因為當時天色太暗，他們才看錯了？

但一個人看錯還有可能，一群名偵探全都看錯……這種概率無限接近於零。

然而眾人即便知道自己才是對的，卻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——城堡內外，除了被偶然遺落的一個金耳環以外，並沒有發現他們所說的大量黃金。迫於當前的輿論壓力，眾人只能咽下真相，或者沈默不語，或者含糊地說——

“我也不確定……”

“可能真的是看錯了。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我們離開的時候大上先生還活著。”

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：北原蒼介曾經根據大上祝善提供的線索，在城堡中找到了一個黃金鐘表。但如今，那鐘表不知所蹤，大上祝善也被人毒殺身亡。

於是神秘失蹤的女仆石原亞紀就變成了最大的嫌疑人，動機自然是謀財害命。

可能被兇手帶走的黃金鐘表，就成了這個案子主要的突破點。

當然，這些都是後話。

黑煙騰空的時候，剛剛跟身邊的稻草人借了一頂帽子的北原蒼介也忍不住駐足，回頭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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